中国对朝政策趋向现实主义

        据日本共同社的报道，中国军方内部文件显示，军方专家设想朝鲜有可能陷入体制崩溃的危机，正在研究在中朝边境加大监视力度和设置难民营等紧急应对方案。如果此事属实的话，预示着中国开始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来评估朝鲜局势，制定对朝政策。

        中朝关系滥觞于上世纪50年代共同抗美的血盟友谊，冷战结束后，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，两国有所疏远，但由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相似，地缘战略的需要，中国还是把朝鲜看作特殊的国家关系。在同朝鲜的交往中，两国执政党是外交关系的主导。中国对朝鲜的支持更多地是从国内政治和地缘战略的角度出发，这种情况直到金正日去世和朝鲜进行第三次核爆后才有改变。

        由于朝鲜政权的极端专制悖于人类公理，中国学界和舆论近年来也在反思中朝关系和中国的对朝政策，内部主张中国应该和朝鲜划清界限，不要无条件支持朝鲜的声音逐渐壮大。去年2月底，笔者在英国《金融时报》发表了《中国应该重估中朝关系》的文章后，因笔者当时“中央党校《学习时报》副编委”的身份，这一主张被诸多国内外媒体解读为中国官方的对朝政策出现变化。

        笔者提出中国应放弃与朝鲜的特殊关系，转而发展正常的国家关系，被一些媒体概括为“中国应该放弃朝鲜”，引起了国际传媒的关注，民间也对中国的朝鲜政策展开大辩论，相信这些动向也反馈给了外交部门和对朝决策部门，为中国对朝政策的改变施加了一定的民意压力。现在，连中国战略界的一些鹰派学者，比如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都在考虑中韩结盟的可能性，在他去年的一本书中就提出中韩结盟的概念，今年4月，在韩国的一次论坛上，继续提倡他的这一“发明”，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。

        一般来说，在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变革时，军方几乎总是最后一个改变。这是因为军队肩负着武装保卫国家利益的重任，故军队在任何一个国家，几乎都是最保守的，不会轻易改变已经形成的认知模式。

        就中朝关系而言，由于有60年前同朝鲜军队并肩战斗的共同经历，加之军方一向把朝鲜看做抵御美国侵略中国的战略屏障，军方也就成了朝鲜的天然同盟军和最坚定的支持者，任何削弱中朝关系的建议都会被军方所反对。而军队在中国的对朝政策制定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。军方不大可能会在内部评估朝鲜的崩溃，并提前进行沙盘预演。

        但现在，中国军方不仅这样做了，而且按照共同社的说法，军方是在去年进行这一探讨的，说明军方内部已正式就朝鲜局势展开危机管理以应对“政变”等突发状况。共同社的报道还透露，在朝鲜发生紧急情况时，中方将向边境区域派遣负责收集信息的“侦察小组”、调查涌入中国的朝方人员身份的“检查小组”、阻止危险人物进入中国的“封锁小组”，以及攻击敌对势力的“火力小组”等。一旦难民等涌入，中方计划在国境周边各县设置1500人规模的收容营，保护政界和军界重要人物的人身安全。同时，重要人物将被转移至“监视营”，避免其与朝鲜国内势力联系或指挥军事行动。应该说，这个探讨相当详尽，是经过了细致规划的，它反映了军方对朝鲜走势的不安。

        虽然军方内部就朝鲜半岛局势进行评估实属罕见，可并非毫无来由。事实上，在朝鲜不听中方劝告，悍然启动第三次核爆后，中方的对朝态度有了相当大改变。有三点可以佐证：一是金正恩上台已两年，但中方未邀请他访华，释放的信号可谓非常明确，如果金正恩不在弃核问题上有实质承诺，中方认为其访华是无意义的。二是中国赞成联合国的制裁决议，且严格执行该决议，这在以前也是不可想象的。三是中美达成了联合应对朝鲜、不让朝鲜钻空子的意向，这点也很重要，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2月会见美国国务卿克里时，就表示“中方愿同包括美方在内的有关各方共同努力，为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继续发挥建设性作用”，朝鲜之所以在发展核武上一步步得逞，根源就是中美之间的相互猜忌使朝鲜有机可乘。

         中美联手应对朝鲜是否真能得到执行，有待检验，若美国不放弃对华的战略包围，中国不大可能会同美国合作，而会倾向于让朝鲜出来“捣乱”，因为正如美国把日韩作为一颗棋子一样，中国同时也把朝鲜作为自己的一颗棋子，在需要的时候打出去。但中美能达成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意向本身，就是一大突破。中国的这三个改变，目的是要逼朝鲜回到六方会谈的平台上来。

        在4月底奥巴马访韩前夕，韩国总统朴槿惠打电话给习近平请求中方说服朝鲜，在奥氏亚洲四国之行中不要进行第四次核试验，因为此前朝鲜恫言要开启第四次核爆，而且也有迹象显示朝鲜正在为此做准备，习近平的回复是，朝鲜半岛的局势关系到两国的利益，中方会全力以赴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。

        比较习近平在今年3月底于海牙举行的世界核安全峰会上同朴槿惠和奥巴马的会谈来看，在朝核问题时的立场他似乎有所后退，那次他向两位领导人强调，中方坚决反对朝鲜拥有核武器，解决朝核问题的唯一正确途径就是谈起来、谈出成果，当务之急是尽快重启六方会谈，切实落实9•19共同声明确立的各项目标。而这次没有用“坚决反对”，却多了“全力以赴”，之所以没有再做类似表态，原因在于奥巴马访日前夕称，钓鱼岛适用美日安保条约，之前美国高官也相继做出对华不友好言行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中国不可能在朝核问题上配合美韩。

       但是，这不代表中国不会反对和阻止朝鲜进行第四次核爆，因为这触及了中方的底线。朝鲜的核武对中国是一大威胁，这个威胁不是说中国担心朝鲜用核武来对付中国，而是朝鲜倘若再进行核试验，极可能会刺激日韩发展核武器，这将对中国极为不利；另一方面，核武开发过程中如果出现核污染，中国也将是受害者；还有核扩散，假如朝鲜的核武器被中国的分裂势力所取得，对中国将是一大梦魇。基于上述种种，中国会全力阻止朝鲜进行第四次核爆。

        笔者今年4月初第二次访问韩国，在和韩国学者的接触交流中，一个深刻的印象是，韩方了解到朝鲜目前正处于其政权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时期，随时会发生激变，甚至崩溃。韩国学者呼吁本国政府要为此做好准备，免得措手不及。

        鉴于朝鲜长期处于封闭状态，经济发展缓慢，加上各种自然灾害，特别是第三次核爆后，遭到国际社会的空前孤立，其政权完全有可能在某种突发事件的触动下而崩盘。朝鲜政权的这种极度脆弱性，相信也会通过很多管道传到中国的决策者那里。为应对朝鲜的突然崩溃对中国造成的破坏，中国需要做好预案，所以，军方对朝鲜陷入体制崩溃危机的设想也不是没有必要。

        可以肯定，中国处理同朝鲜的关系，正在抛弃过时的基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同盟思维，转而以国家利益为最重要的衡量标准，中国这种回归现实主义的态度不仅在对朝关系中，而且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都非常重要，只是这个转变还不够彻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