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美国国务卿约翰•克里(John Kerry)有一句妙语:西方将用21世纪的工具来回应俄罗斯19世纪式的行为。但他遗漏了点什么。抛开欧盟(EU)能否拿出政治决心、让俄罗斯为入侵乌克兰付出沉重经济代价不谈,眼下这场冲突还有另外一方面的问题:弗拉基米尔•普京(Vladimir Putin)在舆论战中也一直在打胜仗。
出身克格勃(KGB)的俄罗斯总统普京,已经将冷战时期“烟雾弹”战术指南书上的灰尘掸去,为其涂上了一层昂贵的21世纪光油,利用24小时新闻、数字网络和社交媒体,为克里姆林宫的事业服务。俄罗斯政府控制的英语新闻频道“今日俄罗斯”(Russia Today)报道手法娴熟,至于外界对报道准确性和真实性的担忧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,则丝毫不被它放在心上。
鉴于政府牢牢控制着俄罗斯国内媒体,普京在国内支持度极高并不令人意外。在镇压国内异见的过程中,普京利用了一种强烈的情绪——根植于不满的民族主义。远不止普京一个人认为,苏联(Soviet Union)解体是一场灾难、美国是俄罗斯后来一系列遭遇的罪魁祸首。一切都要怪外国人。
更令人意外的是,这种耗费巨资的犀利宣传策略居然影响了俄罗斯以外地区的民意。以欧洲为甚,民众的感觉大多介于“漠不关心”和“普京或许有道理”之间。如果普京搞垮了乌克兰,其他人为何要干预?民主欧洲自己不是已经有够多的麻烦了吗?
克里姆林宫第一步遵循的是这样一个信条:如果谎言重复的次数足够多,看上去足够真,有些人就会相信它是真的。于是,侵占克里米亚的俄罗斯重武装部队被说成当地武装人员。俄罗斯这样说的时候一本正经,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。类似地,最近乌克兰东部地区政府大楼被占领,也被俄方发言人说成是自卫行为。这是一个古老而有效的伎俩——由煽动者激起社会动荡,然后俄罗斯政府就能以“保护”当地民众为理由出手干预了。
这种赤裸裸的伪装在媒体自由的民主国家是行不通的。记者会理所当然地做出自己的判断。然而,美国与欧洲、以及欧盟内部各政府之间的分歧,导致西方无法做出旗帜鲜明的反驳。欧洲一些领导人希望做出强硬回应,匈牙利总理奥班•维克托(Orbán Viktor)等另一些人则非常崇拜普京的威权民族主义。
领土争夺不能阻碍做生意。德国工程公司西门子(Siemens)首席执行官乔•凯瑟尔(Joe Kaeser)就主动成为了这种“现实主义”的代言人。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后,凯瑟尔亲自来到位于莫斯科郊外的俄罗斯总统官邸,拜访了普京。西门子向俄罗斯出售大量设备,如凯瑟尔对《图片报》(Bild)所说,“对我们而言,保持对话是长期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”。欧洲的和平和安全必须排在后面,不能“加塞儿”。
意大利的对俄政策常常让人觉得像是由能源企业埃尼(Eni)制定的。从罗马回来之后,我的感觉是,在马特奥•伦齐(Matteo Renzi)的中左翼新政府领导下,一切似乎都没有多大变化。法国防务企业有利润丰厚的出口合同需要担心,英国石油(BP)则担心自己持股俄罗斯能源企业带来的高额分红会泡汤。总部位于伦敦的金融机构也担心业务受影响,这些机构为俄罗斯人洗钱和印刷卢布。还有那些收费高昂的公关公司,比如随时准备好帮普京改善形象的波特兰(Portland)。
排外的右翼党派对俄罗斯的支持则更加明目张胆。这些党派有望在下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取得好成绩。普京的威权本性和文化保守主义让这些党派产生共鸣。匈牙利新纳粹主义的尤比克党(Jobbik)和希腊的金色黎明党(Golden Dawn)肯定会支持普京。英国独立党(UKIP)领袖奈杰尔•法拉奇(Nigel Farage)一直在不加掩饰地表达对这位俄罗斯总统的称许。法国国民阵线(National Front)领袖马琳•勒庞(Marine Le Pen)则指责欧盟对待克里米亚问题非常虚伪。
旧式保守主义“现实主义者”也跟他们站在一边,不过是出于不同的理由。这些现实主义者对国际关系的看法停留在19世纪。他们认为,尽管在自由派看来或许难以接受,但西方应该仅关注自己狭义上的利益。正如美国一度奉行门罗主义(Monroe Doctrine)一样,俄罗斯有权对曾经的苏联成员国行使“宗主权”。欧盟和北约(Nato)东扩到俄罗斯边境确实是挑衅之举。以这种世界观来看,乌克兰不过是大国对弈中一枚倒霉的卒子。
或许世界确实在回到19世纪。现实主义者的主张至少是清晰和自信的。为普京辩护的自由主义左派连这都做不到,他们似乎对普京的对内镇压和对外侵略漠不关心。在德国前总理赫尔穆特•施密特(Helmut Schmidt)看来,西方不应对乌克兰问题这么“起劲”。有人将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与西方干预科索沃相提并论。可问题在于,西方从未试图吞并科索沃。
左派学者以美国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为例,试图将俄罗斯和美国在道德上划上虚假的等号。这种逻辑用最好听的话来评价也是扭曲的。如果美国对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如此邪恶,那么俄军踏上乌克兰的土地如何又是可接受的呢?是我遗漏了什么吗?还是说后现代自由主义如今的世界观已经变得如此扭曲,以至于认为凡是反美的就是对的?
最终,西方的民主多元化就是其优势。西方城市里有很多俄罗斯人。为普京辩护者不会憧憬着逃往莫斯科生活。俄方摧毁乌克兰的努力也无法掩盖一个简单的事实:“沙皇”弗拉基米尔正带领俄罗斯陷入急速衰落。但欧洲必须学会再次为自己的价值观辩护。欧洲的自由、和平和安全长久以来被视作理所当然,而普京则让这一切面临严峻考验。
译者/何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