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共四次文艺座谈会

2014年10月13日,最后一位健在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参与者于敏去世,享年100岁。两天后,中共中央总书记、国家主席、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。此次座谈会立即被与延安文艺座谈会相提并论,铁凝想起了“72年前那次著名的延安文艺座谈会”,姜昆称“绝不亚于72年前毛主席在延安举行的文艺座谈会”。有种说法是,两次座谈会相隔72年,所以此次座谈会的与会文艺工作者是72人。
在中共治下的文艺历史中,有三次标志性的文艺会议:一次是1942年的延安文艺座谈会,产生了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(简称《讲话》);一次是1966年的部队文艺座谈会,一次是1984年底、1985年初的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(简称“作协四大”)。
1966年的《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》(简称《纪要》),是“文革”之先声。《纪要》认为文化战线存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,建国以来的文艺界被“一条与毛主席思想相对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”专政,主张“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”。1979年,解放军总政治部指出《纪要》成为在文艺界进行法西斯专政的合法理论根据,“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”,中共中央决定撤销《纪要》。
《纪要》虽然题为“林彪同志委托”,当事人的回忆证明主要是“毛泽东同志委托”,林彪也明确表示《纪要》“经过主席三次亲自审阅修改”。《纪要》多次谈到《讲话》,认为《讲话》“是对文化战线上的两条路线斗争的最完整、最全面、最系统的历史总结”,革命文艺工作者在《讲话》发表以后,“有了正确的方向,走上同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”。《纪要》正式发表,是在1967年《讲话》二十五周年之际。总政治部认为《纪要》篡改了《讲话》精神,但与其说《纪要》是对《讲话》的否定,不如说《纪要》把《讲话》中“文艺从属于政治”的逻辑推到了极致。
如何坚持《讲话》,又避免重蹈《纪要》之覆辙?1980年,邓小平明确表示“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,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,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。”(《目前的形势和任务》)“文艺从属于政治”,正是《讲话》首倡,与之并行的说法是“文艺服从于政治”,“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,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”。
鉴于《纪要》“灾难性的后果”,“作协四大”试图纠偏,首次提出“创作自由”。这次纠偏没有违背政治正确的戒律,也谈不上离经叛道,胡启立代表中共中央书记处发表的祝词,多次讲到“社会主义”和“党的领导”,讲到“反对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和封建主义的余毒”,但是1987年胡耀邦下台后,“作协四大”仍然遭到批判,被指责没有明确出现“坚持四项基本原则”字样,不提“清除精神污染”、不提“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”。(参见郝怀明《胡耀邦与作协四大》,《炎黄春秋》2010年第9期)对“作协四大”的批评和淡化,并不意味着《讲话》重新被全盘肯定,即使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贺敬之,也承认《讲话》有“不够准确、不够科学”之处。(《<讲话>和当前的文艺实践——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讲话》,1987年)
两年前,百名作家抄写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,遭到舆论的一致批评。经过一年多的“亮剑”,舆论气氛终于“清朗”起来,延安文艺座谈会重新成为正面标准。即使周小平的批评者,也主要批评他文章的粗糙,似乎精致的主旋律胜过粗糙的主旋律,因此恨铁不成钢。
周小平成为此次文艺工作座谈会的舆论焦点,有“喧宾夺主”之嫌。但是,如果此次座谈会要在历史上具有一定地位,周小平的角色就不能只是配角,必须是主角。文艺会议在历史中的地位,不仅取决于座谈会的讲话、纪要或祝词,更取决于出席座谈会的文艺工作者和座谈会之后的文艺实践。《讲话》之后,产生了《白毛女》、《李有才板话》、《王贵和李香香》等作品;《纪要》之后,样板戏和浩然的《金光大道》成为代表作;作协四大之后,各种文艺“新潮”爆发式出现。
值得注意的一个细节是,参与这些文艺实践的主力多是30岁上下的年轻一代。贺敬之创作《白毛女》时年仅20岁。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丁玲38岁、周扬34岁,艾青32岁、何其芳和胡乔木都是30岁、林默涵29岁、刘白羽26岁,最年长者可能是徐特立,不过65岁。当时周扬已经主持鲁迅艺术学院工作,此前担任陕甘宁边区教育厅长时不过30岁,其余作家也大都担任各种文艺界重要职务。此次文艺工作座谈会的参与者以年长者居多,多在50、60岁以上,冯其庸有90岁高龄。36岁的花千芳、33岁的周小平属于非常年轻、毫无资历的后起之秀。
因为参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作家们后来被经典化,所以公众认为他们的参与理所当然。但仅就参加座谈会时的状况而言,周扬未必就比周小平出色多少,花千芳也不会逊色于林默涵。文盲战士高玉宝,在组织的关怀下可以迅速成长为著名作家,写出名著《高玉宝》,半夜鸡叫的故事流传至今。周小平和花千芳的经典化,在技术上也不是难题,现在媒体已经在对他们进行经典化的宣传。
与延安文艺座谈会相比,周小平不是太年轻,而是太年长;不是被过度重用,而是被严重忽视;参加座谈会的周小平不是太多,而是太少。对于已经取得成就者,表态支持座谈会不难,要在作品中贯彻则有一定难度,很难像周小平活学活用。年轻一代更容易接受思想改造,也更容易贯彻座谈会精神。这也是历次座谈会极为注重年轻一代的原因,部队文艺座谈会特别警告老一代,“特别要注意保持无产阶级的晚节,一个人能保持晚节是很不容易的”。如果要提高座谈会的历史地位,势必要在文艺实践上寻找更多的周小平。如果各个领域纷纷涌现周小平,如果周小平成为周扬,此次座谈会很可能是中共治下的第四个标志性文艺会议。
一个难解的问题是,如何既远离“作协四大”之路,又避免重走从《讲话》到《纪要》之路?
(王晓渔为文化学者。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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